丛林里的夏夜比山中的要寂静得多。
仔细听也许能听到簌簌的风声,但现在,屏住呼吸也什么都听不见。
今吉向来浅眠,所以有星星点点的微光在他眼前闪烁的时候,他立马就醒来了。
在黑暗里晦暗不明,像是有意隐藏,隐隐约约能窥到几点,但是眨眼之间,又消失不见。
那几点光不知从何处飘来又慢慢隐去。
今夜心情好,那就放过这几只猎物也无妨,今吉这么想着。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看见了黑夜里今吉的笑容。
只是到底是心情好,还是猎物不够引起他捕捉的兴趣,倒不得而知了。
今吉顺畅了自己的吐息之后,又感知到右边有一处地方在隐隐发亮,这种光亮和夜皇后的艳丽高贵完全不一样,如果要说,连点缀都算不上。如果不是今吉,大概是不会被发现的吧。
他的同伴也许就是因为这样,才没有发现他掉队。
夜皇后花瓣上宛如站着无数的萤火虫,发着紫而略带幽黑,又似血的艳红的光。
花茎挺立着,保持着最优雅的姿态。
“樱井君,给我看看。”
樱井良立刻把花瓣收拢起来,急忙道着歉;“对不起对不起今吉大人,打扰了大人睡觉吗?”
黑子看到眼前的这株发亮的东西停止了和自己的玩耍,开始上下乱窜,眼看就要抓住的时候,却被他的花瓣卷了起来。
樱井良本想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瞒着今吉,毕竟对方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,可本质可和他们这些花,一点也不一样呢。
今吉依旧笑着,然后伸出一根藤蔓,引着那只萤火虫来到他这边。
啧,虽然已经是成虫了,还不会说话呢。
小萤火虫黑子玩累了之后,靠在今吉的藤蔓上睡着了,尾上还闪着微光,今吉难得地没有打扰这只尚未“开化”的虫子,阖上笼盖又睡了。
黑子起的很早,又在今吉身边晃晃悠悠,夜皇后到白天,就黯淡了色彩,他蜷缩在角落里继续沉眠。而没有那丝光,黑子就仿佛忘记了昨天晚上和这株花,有过交流一样。
今吉本身不打算醒来,毕竟自身汲取,吐纳,捕食,沉淀,更新,都极其规律。但是在白天,光与光冲突,黑子的气息又极其微弱。
怕误伤吧。
而一旦堕入自己的陷阱,这小家伙可是没有活路了呢。
今吉笑了笑,黑子突如其来的闯入没有让今吉产生一种捕食者的自觉,反而激发了他另一种欲望。
这种欲望太陌生,从有意识之初,就从未觉醒过。
但是他知道这是什么。
他很快地接受了这种设定,然后叫来了地灵若松,去把丛林中的巫师青峰大辉请过来。
若松很不爽但还是默默地踏上了去的路,虽然上一次不爽已经距离现在一百多年前了。
一旦派出了若松,青峰虽然很不情愿,但同样明白了事情的严峻。拖拖拉拉地闭上眼睛,就这样摸索着往前走,反正不会伤及任何植物,青峰也就愈发肆无忌惮。
快到今吉边上的时候,今吉却止住了他。
今吉不同往常,正是捕食的时候,却盖住了瓶盖,有只小萤火虫正在从今吉的一片叶子上爬到另一片叶子上,玩的不亦乐乎。
捕食者放弃了捕食的本能,成为被捕食者的同伴。
青峰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,看着仍旧没有智慧的虫类,稍稍用了点心思。
“我想让你帮他施法进化,成为有心神的生物。青峰,办得到吧?”今吉用着肯定的语气,仍旧是笑得运筹帷幄。
“哈?就这么件小事就叫我过来吗?”青峰又恢复了不耐烦的神态,手上仍旧是随意的动作——看似随意而已,把萤火虫从叶子上握下来,掌心微热发出光亮,口中开始念起咒语。
在这片丛林最始初之际,也不知道今吉和青峰谁先觉醒。醒来似乎养成了和平相处的默契。
“诶,我说,这小东西哪里来的?”青峰不经意地提起来,毕竟今吉对于某些食物可是毫不手软。
“啊哈,难得青峰也对我的事情感兴趣嘛。”今吉笑着,好像并没有解释的欲望。
青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今吉聊着天,也许只有今吉知道青峰是为了避免睡着。
也许只有今吉知道,每当小萤火虫的神智开始有一点觉醒的时候,今吉就开始讲话。
讲什么都不重要,可是你要最先记得我的声音。
黑子觉醒后,好像没有以前活泼了。
他的身体形态比以前略微大了一点,但是在今吉看来,还是很小。
有时候今吉也不知道黑子到底懂得了什么。
比如黑子其实是有名字的,再比如黑子连今吉是什么都不知道,但是却记得雄性要和雌性交配的事情。
自己所发出的光亮,就是为了追逐雌性繁衍后代。
黑子问道今吉是什么的时候,今吉回答着说是忘忧草。
忘忧忘忧,黑子问道:什么是忧愁?
比如说你找不到你的雌性这件事就是忧愁。
那我只要待在今吉哥哥旁边就可以忘记这些事情?
当然。今吉笑得意味深长。
黑子理所当然地留下来了。
飞行与发光,数着今吉叶子上的脉络,和樱井的花瓣玩着追逐游戏,这就是黑子的生活。
在人类看来一半享受一半无趣的生活,对于黑子来说意外地充实。
似乎真的因为那一句忘忧而忘了所有的忧愁。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七天。
樱井其实有点担心,从黑子来的那一天,今吉的笼盖就一直遮住瓶口。虽然大家都有意识,但是并不知道自己本身的身份。
是仙,是妖,还是单纯的有意识而已?
所以还是按照着普通植物的生存方式生存。
但是黑子的出现打破了日复一日的常规。
然而今吉选择的是放弃。
当大家习惯了黑子带来的改变之后,黑子自己发生了改变。
晚上的时候,黑子懒懒地趴在今吉的叶子上一动也不动,本身就泛着透明的光越来越微弱。
大家担心黑子是不是病了,若松唠唠叨叨地说要自己去请青峰来也不是不可以。
今吉发着呆看着黑子,樱井担心地看着今吉。
忽然空气中传来一阵甜腻的味道,这种味道稍稍激起了黑子的精神,他抬起头来看着今吉。
“今吉哥哥,这是什么味道?”
本身在担心地樱井和若松突然变了脸色。
若松本身依附着土而生存,无法绕过今吉周身的藤蔓靠近黑子,樱井就更不用说,似乎急的快要哭出来,连“对不起”也没有情绪说了。
今吉释放出威压,让空气中这种甜腻的味道更加浓郁。
“嘛,黑子,还记的我当初和你说过,我是忘忧草吧?”
黑子闪了闪自己尾部的光,表示记得。
今吉还是笑着:“但是我还有事情没有没有和黑子说哟。忘忧草啊,其实不是靠近就可以忘忧的呢,你现在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靠近不起作用了哦。”
黑子左右摇晃着光,想问今吉怎么办?自己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,但还是有什么支撑着他看着今吉的方向。
“那,黑子,飞过来,到我这里来就可以知道答案。”
意识都模模糊糊的时候,今吉的声音就成了黑子唯一的信念。
你说什么我都做。
瓶口已经完全打开,等待着最后猎物的到来。
黑子摇摇晃晃地扑到了今吉的身上,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地方。
“不是靠近没有作用,而是原先......一直没有靠近吧?”
粘液分泌地越来越多,空气中除了甜味又散发出一种馥郁的花香,但此刻,今吉已经无法再管了。
已经看不见黑子了。
瓶壁上甚至连挣扎的触感也没有,直接沉沦在最底部,连求救或者是呻吟的声音,都封闭住。
今吉又缓缓地用笼盖盖住了瓶口,周围仍旧有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昆虫来到这片地方。
甜腻的气味在封住瓶口的那一刻消散地一干二净。
吞咽,分泌,咀嚼,然后分解。
黑子实在是太小了,咀嚼得时候一点享受的感觉也没有。
但是这一场盛宴本身就是快感从生。
今吉满足地笑了。
有人恢复了自己的身份,顺应地去做了属于自己的职责。
开始捕食的全过程。
但是最终,又不明白谁才是捕食者,谁才被捕食,今吉不知道。
只是把自己的心脏也挖出来,献祭给谁的亡魂。
后续:
又规律过了百年还是千年?没有人去计算。
这天晚上今吉做梦了。
似乎有什么要从自己身体里面撕裂出一样,透骨穿肠的痛。
然而今吉只是一株花,无骨无肠无心,所以这种痛反而来的莫名其妙。
今吉睁开眼,又是一个夏夜。
但是现在,已经没有萤火虫经过了。
他伸出藤蔓整理了自己的叶子,打算继续闭上眼浅眠,却听到了一阵莫名赌气的声音。
声音很小,似乎刻意被什么遮掩。
今吉不认为是幻听,他四处查看了一圈,突然听见一声“今......”,回头一看,声音又突然消失了。
但是今吉已经看见了。
是一株,含羞草。
叶子又收拢了,碎碎叨叨的似乎能看见他鼓起的嘴巴。
他似乎正在努力展开自己的叶子以博得自己说话的权利。
刚刚伸展开来,今吉又轻轻抖了一下在他身边的叶子。
“嘛,黑子想睡了吗?那就晚安咯。”
今吉笑着转过身,调整着自己的呼吸,含羞草黑子还在努力地做着斗争,但是今吉已经听见他的碎碎念了。
他用藤蔓把黑子卷在他身边。
两个人,不,两株草的吐息都慢慢均匀起来,黑子合拢的叶子也慢慢舒展开。
真正的捕食者脱离了身份已经回来。
从此成为依附关系。
你看我一眼就能认出你,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凭证。
欢迎回来。
我的黑子。